第99章 契约
一个多月过去，彭万泉每日往返中江和济王滩，仅路上就要花去五六个小时。
这段时间多事并进，苏清石雷厉风行，一边是光源工厂的工程队进驻，一边是照明流水线的洽谈，同时雷石也在进行着人事填补，水晶灯部门已见雏形。
无论是从前的想法还是执行过程中的建议，彭万泉的每句话都能得到苏清石的快速落实，出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实干与决心，让彭万泉刮目相看。
只是这种平顺的背后，雷石随时面临着外来的叨扰，彭万泉何许人也，岂是一般的大学教授可比，如此人物走进济王滩，让业界哗然又惊喜。
地利之便的源三村村委、慕名而来的镇上企业，个中背后也有镇委的推动，这使得济王滩整日车流不断，彭万泉不堪其扰，编起各种理由打发着人们。
前两天，源三村村委来了一半人马，这已经是第三次拜访了。来意也很简单，希望彭教授能出面办一场讲座，给这些村里企业做些提点，奉承之辞不绝于耳。
奇怪的是，这一次彭万泉没有拒绝，不仅亲自接待了村委班子，还直言自己时间精力有限，希望村委那边能攒一个大局，免得开了一站还要走下一站。
风声传遍南镇津古源，一时间无数人聚焦源三村，等到讲座的时候，洋洋洒洒百余号人，其中不乏很多企业的一把手，连镇委经发办的人都亲来观摩。
苏清石开车送彭万泉到村委，这段路很近，苏清石也很沉默，一直到村委门口停下车也不发一言。
“可有什么要说的？”彭万泉问道。
苏清石摇摇头，“讲座的事我哪里懂，我就不进去了，我这近水楼台随时都能听您的教导。”
“不成，你得进来，还得坐我旁边。”
响亮的掌声后，彭万泉开始了。
他先是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，讲起来照明事业的峥嵘岁月，从五十年代爱迪生电器厂收归国有，到六十年代电光源研究室成立，再到八十年代照明企业全面改制。
后又花了半个多小时，讲到第一盏卤钨灯、高压汞灯、长弧氙灯背后的故事，提到了众多照明界名人，有大胆拓进比自己更优秀的同仁，也有自己深深仰慕的老前辈。
起先人们是满目殷切默默聆听，总觉得这开胃菜之后，正菜定然要来了。
而后，他们便经历了令人崩溃的两小时。
彭万泉从晶体学开始讲，讲点阵、讲堆垛、讲电子能态，看大家听得不明就里，他换了个更直观的，开始讲起来光度色度学，讲视觉函数、讲色纯度、讲白光光源。
看着场间一点也不激昂的反应，彭万泉微微邹眉，于是乎他又开始展望起半导体照明，讲能带与载流子运动、讲异质结概念、讲量子阱结构。
别说在场的人了，连苏清石都觉得大意了，硬撑着眼皮想讨一杯浓茶。这大几个小时，让人们恍然回到了学生时代，就算原本非常清醒，一听文言文立时就能昏昏欲睡。
眼看日头都沉了，彭万泉还在讲，如一大本行走的物理书，根本看不到尾页。村委那边有点坐不住了，虽说灯饰离不开光源，但如此一个精心准备的大场子，总不能变成一堂物理课吧。
村委以互动为由，总算给彭万泉立了道闸口。
人们开始问着很多问题，生意的味道一下子便浓了起来，有人问起接下来最持久的灯源设备，有人问起定制型号在厂商那里的解决办法，有的人则更直接，细化到灯饰组件与大功率灯头的搭配。
更有不少人自报家门之后，当场向彭万泉发出到企业观摩研讨的邀请，倒也怪不得人们如此急切，本以为是个宽裕的下午，岂料被这老头压得都到了晚饭还在氦氖氩氪氙。
听过这一堆问题之后，彭万泉却向后一靠，整场下来他的目光第一次投向了苏清石。
“我该讲的都讲了，至于生意上的事，你们该问的是苏总。”
此言一出，窸窣不绝。
这锋头一转，掉了满场的风向，乃至于许多话根本问不出口。
难不成问雷石，灯饰怎么搭配？你家的灯头是怎么定制的？更有前景的光源怎么选？谁再开口，就越显得谁越不体面，大庭广众之下巴不得收回刚刚的问题。
看见场中如此静谧，彭万泉又补充道：“各位，我可以分享给你们各种理论知识，但我不懂如何做好产品，也不了解灯饰的链条供应。况且我与苏总有契约，如果大家还不理解，彭某可以给你们一个更通俗的解释，你们大可以把我看做是雷石的打工人。”
话到如此直白，更让满场彻底噤声，虽然人们难以理解，但这样一句话如一把刀，彻底断开了许多事。
仿佛从一开始，人们就错意了。
彭万泉说这话心无忧扰，这不是国家科研项目有力必出，市场是商品的市场，也是人的市场，专家是企业的人力、企业的竞争力，而不是全行业的研发机构。
这个身份的转变对这位老者来说并不轻易，但这一月多来，他不止看到苏清石的决心勇气，还看到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！
彭万泉要的就是借助这个场子，让所有人明白一些事，不要整日去雷石叨扰，你们无法指望一个苏清石请来的人，成了在场人理所当然的伸手得来。你们真正的能耐，是去请更牛的专家、更高深的团队。
某种意义上说，彭万泉聚起这个场子，何尝不是深藏着的几分怒意。试想如果他是佛照上照宝照请来的专家，业界谁敢这般伸手。那些走进济王滩的人，根本没有一个看到济王滩，眼不见马、徒寻马鞍。
路向回程，夜声清寂，车开得很慢。
“东区那边的住处，按你这速度，等光源工厂起来都未必能能住进人。”
“您放心，我盘算着呢，济王滩的条件实在太差了些，借着这次机会全都翻一遍。”
“明天你派人去我那一趟，带些东西回来。”
“带什么？”
“我那屋子最北的地方是厨房，灶子下面从左往右第二个柜子，手伸到最里边就能摸到一个坛子。”
苏清石抿嘴一笑，“搬个坛子回来？”
“去！那是我的二十斤青红酒！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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